【閱讀】不是文藝女青年之後,重讀北島

【閱讀】不是文藝女青年之後,重讀北島

一個多月前,吾友 Antony 在他的 blog《夜的轉運站》上貼了《敻虹的新詩與我》和《男人怎麼可以不讀鄭愁予》這一系列文章。大約誤以為他的老同學仍是文藝女青年一枚,Antony 熱血的從 MSN 把超連結丟給我。

立刻就拜讀了,但先是被那個連唸都唸不出來的『敻』打敗(虧我國中時還代表學校參加全縣字音字形比賽),接著讀到他「十三年搬家十次卻一直帶著這三本詩集」而大感慚愧,後來看到他提鄭愁予原本想說「這人以前我很熟啊」結果卻又發現他引用的五首詩我全都沒讀過 —— 不然就是讀過但是現在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 自慚形穢之餘我決定裝死,當作沒看見。

可是 Antony 這些和詩有關的回憶是確確實實觸動我了。在我仍算是個文藝小青年的國中高中時期,讀最多的是《柏楊雜文》、《魯迅文選》、《古文觀止》、《金庸小說》和《讀者文摘》。當時我的文風深受這五者的綜合影響,新詩不在我的雷達範圍內。直到我讀到北島的《宣告》。

我陸續買了他的《午夜歌手》、《零度以上的風景》、《開鎖》,底下這三首北島的詩是我當時密密麻麻抄在隨身攜帶的行事曆裡的:每年換一本行事曆的時候就會重抄一次。在那段青澀壓抑苦悶徬徨的歲月中,我沒有信仰。北島的詩帶給我救贖和力量。


詩人北島
宣告

也許最後的時刻到了
我沒有留下遺囑
只留下筆,給我的母親

我並不是英雄
在沒有英雄的年代裏,
我只想做一個人。

寧靜的地平線
分開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
我只能選擇天空

決不跪在地上
以顯出劊子手們的高大
好阻擋自由的風
從星星的彈空裏
將流出血紅的黎明


一切

一切都是命運
一切都是煙雲
一切都是沒有結局的開始
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
一切歡樂都沒有微笑
一切苦難都沒有淚痕
一切語言都是重覆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一切愛情都在心裡
一切往事都在夢中
一切希望都帶著注釋
一切信仰都帶著呻吟
一切爆發都有片刻的寧靜
一切死亡都有冗長的回聲


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看吧,在那鍍金的天空中,
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

冰川紀過去了,
為什麼到處都是冰淩?
好望角發現了,
為什麼死海裏千帆相競?

我來到這個世界上,
只帶著紙、繩索和身影,
為了在審判前,
宣讀那些被判決的聲音。

告訴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縱使你腳下有一千名挑戰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藍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聲,
我不相信夢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無報應。

如果海洋註定要決堤,
就讓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陸地註定要上升,
就讓人類重新選擇生存的峰頂。

新的轉機和閃閃星斗,
正在綴滿沒有遮攔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來人們凝視的眼睛。


「一切希望都帶著注釋,一切信仰都帶著呻吟」,是我當時心情的寫照。我至今也還經常這麼認為。也有其他詩人批評《一切》這首詩寫得太灰暗,還無聊的寫了另一首《不是一切》反唇相譏。我的看法正好相反:如果我從不知道世界這麼灰暗,如果我是困在魯迅的鐵皮屋裡卻還在沉睡的人,我的一切作為其實是天真而不是勇氣。就因為我有這麼絕望的時刻,而我還是選擇天空,選擇「決不跪在地上以顯出劊子手的高大」,選擇對全世界大喊「我不相信!」。我猜想也許有一天我可以逃得出去。

但是這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從我考上管理學院之後就把文藝女青年的過往通通忘到一旁,以至於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恍如隔世。我想起最後一次跟 “詩” 扯得上一些些關係的閱讀,是在研究所時,在誠品站前店買北島的《藍房子》。是散文而不是詩,但是跟詩一樣美。流亡海外的詩人離開曾經滋養他的大地近十年,竟然還能寫出這樣的作品,是我最大的驚異。

下次回老家時,該好好找找這幾本老朋友。

也許在我心裡,也還有一個很柔軟的地方。

這套《北島集》匯集北島1972年至今的各類寫作,包括詩歌、小說、隨筆和詩歌評論等。共9冊,包括《時間的玫瑰》、《古老的敵意》、《午夜之門》、《藍房子》、《青燈》、《城門開》、《在天涯》、《履歷》、《波動》。作者:  北島。出版社: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日期:2016/01/01


留言:

Antony, 2007-04-18

《午夜的歌手》和《零度以下的風景》這兩本我有收藏喔,目前就躺在我書架上敻虹旁邊… 他的詩才真的是讓人熱血澎湃啊… 他的經典作品似乎都有 “殉道” 的意念,幾乎都帶到死亡。學生時代非常喜歡,不過隨著年歲增長,終究會體會到自己不過是平凡無奇的一般人,還是繼續平凡無奇的活下去… 也就很少再碰他的作品了。

Selina Ko, 2007-04-18

To Antony,
原來你也有收藏啊… 遇到知音同好感覺真不錯。可能我跟你一樣,自從不再是 “憤怒青年” 之後,就比較少從這類讓人熱血澎湃的作品裡尋求安慰了。

今天一大早起床,為的是要趕交通車去台北幫公司參加的展覽站台。窗外下著大雨,從床上坐起來時忽然有一種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的感慨… 以前我要去站展的時候總是很興奮:第一次籌備國外秀展,公司不讓我去我還自費自己請假飛去德國,現在這種遠途出差的機會我也都儘量拗 team 裡其他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失去新鮮感而開始倦怠了?還是我真的已經老了嗎?或者,希望只是因為今天天氣的關係…

唉,該出門了。回來以後再說。


編輯紀錄:
  1. 寫於 2007-04-18,最早發佈在無名小站《從竹科到矽谷》,後搬到 Blogger 並在隨意窩備份。
  2. 2019 年 9 月重新整理發佈於個人網站。
  3. 封面圖片:Photo by Suzy Hazelwood from 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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