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感】雨蟻

每年到了三四月，下過幾場春雨之後，總會在某個大雨的傍晚，不知從何處飛出成群的 “雨蟻”，盤旋在門窗外、路燈下。我自認膽大過人，但有次還是受到這種小蟲的驚嚇。

那是住在交大竹軒的第一年，有個週末夜晚室友都不在，忽然成群的飛蟻漫進宿舍，像神風特攻隊一樣飛進浴室裡狂轟濫炸。我忍住尖叫逃回寢室，才發現老舊的紗窗不密，飛蟻早已像諾曼第登陸一樣前撲後繼的鑽進來，轉眼間已經滿屋子都是…

我知道這種飛蟲有趨光性，把燈都關了，他們自然就不會再湧進來了。可是房間裡早已經有好幾十隻，摸黑跟他們共處一室豈不是更恐怖。後來的細節就不多說了，那天晚上堪稱是我大學生涯最黑暗的一夜…

等雨勢稍停，我走出宿舍到外面買宵夜。每個路燈下的水窪裡都浮滿了蟲屍，以及它們薄得像是不存在、又極容易脫落的翅膀。只剩幾隻特別強壯而且特別幸運的，不知滅亡之將至，兀自還在燈光下迷醉的飛舞。

「他們快樂嗎？這樣值得嗎？」我問我自己。

有人告訴我，絕大多數的雨蟻其實沒有翅膀，而且終年生長在不見天日的樹洞裡。經過一整年，因為過度繁殖，食物不夠了，就會有一群特別年輕力壯的傢伙蛻變出翅膀來，成群飛出巢穴建立新家庭。它們絕大部份都客死途中，變成青蛙或小鳥的食物。

我很難形容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時的傷感和苦澀。這說的根本就是我的命運。

我在想，其實是兩種性格的加總，才造成了雨蟻的悲劇：天賦的翅膀（比同伴更高強、更有資格求新求變的能力），以及愛好自由、追求光明的心。若不是因為莫名奇妙長出兩對翅膀，雨蟻就算再嚮往光明，也不得不和其他同伴一樣，終年被禁錮在暗無天日（但是非常安全）的樹洞裡，抑鬱以終，與草木同朽。然而它的這對翅膀，卻又異常薄弱，無法過久的承載它那發燙的野心。

其實我也是這樣的。

我看見竹湖畔有隻噁心的大蛤蟆跳出來，伸出長舌捲了一隻水窪裡載浮載沉的雨蟻到肚子裡。

「看見沒有？」我對自己說，「以後妳的下場可能就是那樣。」

每一年，都會有雨蟻出沒的那一天。每一年，他們都會提醒我再問自己一次：人生奮鬥的意義到底是什麼。I know I‘m gifted。我是註定會脫殼長出翅膀的那種雨蟻：不管是因為被雷打中、基因突變造成的，還是因為，根本就是因為上帝恨我。我沒有選擇。And I have that burning desire inside, I can’t deny。

我不知道我的結局會是什麼。我甚至不能確切的說出我要追求的到底是什麼。我只知道我不能不飛，我不能不往光亮的地方飛。是 Musical 《Evita》歌詞裡說的 “that magic drive”，是電影《霸王別姬》裡程蝶衣的 “不瘋魔，不成活”。我不祈求我有很多很多的幸運，我祈求當我展翅朝向那盞屬於我的燈火飛舞的時候，我是真的很平靜很快樂。

那這樣一切就都值得。

星期六的晚上，我到公司加班，Cliff 帶他的兩個小朋友回台北家，吃完飯幫她們洗完澡之後，忽然丟簡訊問我：

「也許我們以為自己是人中龍鳳，但其實我們不是。我們在這裡批評別人遜咖，但其實我們才是自以為是的怪咖。」

我告訴 Cliff 我覺得成功有很大的成份是機運，心裡想起的卻是幾天前才又再看到的雨蟻。

是啊，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機率，我們最後不會像我們想像中的那麼成功。

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機率，我們最後不會成為自己或別人眼中的英雄。

但我們不是為了那萬分之一的機率而飛。

至少我不是。

所以，也不要用那萬分之一的成敗來論斷自己。

不管別人怎麼想。

【延伸閱讀】：

為了查證這篇文章裡引述的「昆蟲生態」，我上網做了一點 research：

這種俗稱 “大水螞蟻” 的蟲子其實就是白蟻（Termite）。白蟻之中的工蟻、兵蟻和蟻后一生都生活在蟻巢內，不見天日，也從不出外活動。當巢中白蟻數量過多的時候，少部份的工蟻就會脫皮成為 “有翅型”，也就是說，只有這些負有建立新家庭任務的雄蟻和雌蟻才會長出翅膀，每逢初夏風雨將要來臨之際，就整千整萬的從巢中飛出，在燈光下一前一後互相追逐 “婚飛”。（小時候我曾把他們的行為類比成旅鼠投河，現在證明是錯誤的。而且他們在燈下飛舞的時候原來快活得很，殺頭也值得。我之前替他們白擔心了。）

這些白蟻的翅膀很薄脆，一碰就掉下來，但我們大可不必為他們的翅膀跌落而擔心，因為這對翅膀的主要功用就是供他們從巢中飛出交尾，任務完成後翅膀就是不碰也會自動掉落的。然後他們會覓地建立新家庭，雌蟻會長大 2-4 吋成為新蟻后，之後她可以每秒鐘產一只卵，一天產三萬只，連續二三十年…

呃…… 當我飛累了不想玩了的時候，請讓我直接被青蛙吃掉。謝謝。

留言：

Chiasa, 2006-05-09

唔，我很認同那一句 “其實在別人眼裡，我們才是怪咖” — 即使是現在迫於情勢，當個龜公縮在醫院的角落茍活著，我覺得我還是在某些地方跟其他人有點格格不入的感覺。

這種感覺尤其是在跟女友家人出遊的時候特別深刻，我覺得我身處在她們之中，很難融入她們。交往了半年之後，開始吃苦頭了，我覺得我跟她的差距真的很大，要妥協其實是很困難的，尤其一些她們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在我眼裡可能是一種無謀或無腦的事。

說實話，我不是沒有考慮過要拍屁股走人的可能性…

Cliff Wang, 2006-05-12

昨天去一個朋友的新公司開幕，我老闆也有去，他居然說出一件我從來都沒有料想到的事情。他說給他一個機會重新再選，他不會再選擇自己創業，他就好好地在公司做，其實以當時的時空環境，他或許財產只能有現在的三分之一，但是他覺得夠用了，創業的辛苦和壓力使他覺得並不是那麼值得。

一個身價有五億以上的人跟我說這種話還真是把我嚇壞了，我問他，可是你今天那麼成功，回過頭去你還是不想出來開公司嗎？他說：我不要，因為付出的多得太多了。

好吧，就算你這麼說，我還是要拚… 其實金錢的報酬對我來說只是一部份，老實說一年三百多萬的年薪已經夠花了，至少可以供得起一千多萬的房子，雙 B 的車子，安全無慮的生活。但是我要的是一個舞台，可以證明我做的事和別人不一樣，做些很特別別人沒想過的事，然後對這個產業有劃時代的貢獻。

但是這種人真的不多，我也漸漸習慣和一般人溝通要用他們可以理解的語言，然後偷偷地在沒人發現的時候開始編織一個了不起的夢….

「你很白痴耶，自己躺在床上還會偷笑，你又在作夢了厚。」

『對啊，我在想如果六月Demo完了以後真的成了要怎麼辦….』

「會有很多錢嗎？」—— 女人評估她的男人成功與否最直接的方法。

『應該會吧，美國付我十萬美金，台灣付我一年兩百，平均一個月也有四十幾萬。』

「哇，真爽，我也開始覺得你會成功說…」

『為何，妳發現什麼特別的事了嗎？』

「對啊，我今天發現小鳥在我們家陽台築巢耶，我們應該會發吧。」

『要是真的成了，run 到跟我以前和現在公司差不多規模的話，應該可以賣個五千萬美金吧。』

「那我可以分多少…」

『我應該可以分一千多萬吧，不過我應該不會賣，差不多十億台幣我才會賣。』

「那我到底可以分多少咧…」

『Run 到一年兩千萬美金營收的時候，我應該可以領一百萬一個月吧，加上分紅，應該花不完了。』

「是哦…」—— 女人覺得無聊睡著了。

然後我繼續幻想著一個大房子，車庫有 Range Rover，M5，911 turbo，R63 AMG.

好吧，就算我沒成，我還是會苟活著，等待下一次再長翅膀飛出來的機會！

BTW, 我死過一次了….

Chiasa, 2006-05-12

To Cliff:
雖然在 Selina 的板子上寫留言給你是滿奇怪的… 可是我實在沒辦法忍住不這麼做，因為你寫的那些對話對我來說再寫實不過了！

老實說這不是第一次遇上這種事。以前的我總是覺得無聊，不被瞭解；或許是對方開始，或者是我，就開始有意無意的讓一段關係結束掉。我雖然對 Selina 的情史所知有限，但是似乎有幾分相似…

我很感興趣的是像 Cliff 兄這樣的人，如何面對一個就是普通的鄰家女孩，說來談去就是日常瑣事，然後你喜歡上她，跟她在一起過日子…

拿我自己當例子。一開始我都會覺得很棒，因為這些東西對一隻醫院奴工來說是很新鮮的事情（當然我也承認，有可能只是 “新的人” 引起的新鮮感）。久了，我老是期待會有新進展，新花樣，更熱烈一點，更…

然後我就開始無力再繼續，覺得日復一日的重複這些事有點心煩。

我也承認，再回到工作，重新回到壓力鍋式生活之後，同樣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

我知道一切的一切其實用 “知足” 兩字就可以解決。慢慢的習慣當然也是種辦法。但是每回我來到這裡，往往就會受到 Selina 的影響，又憶起那個總是想要更多，更好一點的我。當消失的熱情再回來，工作的狂熱回來，就開始對身邊的平凡女孩覺得少了點什麼…

我十分明白這其實不是她的問題，因為當初喜歡上她的時候就知道是這樣了。但是我總是期待她可以被我傳染一點 “我們的這種病”，可是真的很難，她們成長的世界裡幾乎沒有這種人有這種病。

我為了這些問題十分苦惱，請 Cliff 兄分享一下您的婚姻和感情經驗，也請 Selina 和諸位熟女多多包涵…

Allen, 2006-05-13

我超討厭白蟻

不只是夏雨過後被迫要暫時停電的煩悶，更煩的是我家慘遭白蟻鐵翅蹂躪，只要是木材都不放過，連書都逃不過被臨幸的命運…（苦臉）

看了Selina 這篇文章之後，我發現公司裡也有像白蟻的人，但跟美麗大方明眸皓齒聰明善良的 Selina 大大地不同。白蟻同事有趨光性，對發光 (？) 的同事特別看不順眼，三不五時就會飛來找碴。煩到受不了時手一揮，白蟻同事脆弱的翅膀掉了，可以獲得暫時的寧靜。最麻煩的是，白蟻同事會再度鼓起它脆弱的翅膀，直接飛近大頭的耳邊…

唉… 我只是個小咖罷了（白蟻退散！）

Cliff Wang, 2006-05-15

其實平凡中也有不平凡，不平凡中也有平凡。連蔡依林都會被拋棄了，連溫世仁都會有小老婆了，連苦芩都會跟老婆離婚了，連于冠華被捉錯一次都還會被捉到第二次了，世界上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了。

其實我們也很平凡、也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最多比別人聰明一點，比別人認真一點，比別人反應快一點，但是這不代表有什麼特殊。要很認命地安於現狀，看到別人的生活不羡慕，不做踰距的事，這真的也是很不容易，甘於平凡有時候是真正的不平凡。

婚姻和生活就是容忍，尊重別人的生活方式而在空閒中享受或整理或計劃自己的大事。郭台銘要不是有一個這麼甘於平凡在後面默默支持他的老婆，我相信他也不能這麼無後顧之憂。擇你所愛，愛你所擇就夠了，會不會站在人群的頂端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你站在哪裏，都能感謝下面幫你扛起來的人…

Chiasa, 2006-05-15

To cliff:
感謝您的分享和指教。認真想想，其實從小到大，任著性子胡來的紀錄不知道有多少的我，也許最應該好好檢討思過… 只是這樣的我，要像 Selina 文中不斷反複產卵的蟻后那樣，去面對生活中不斷重複的平凡事物，我想我可能需要長時間的磨練才有辦法。

活到這把年紀，我已經發現我並不特別，也不算最好，離最好也有很大一段距離。但，我跟 Selina 一樣，或許在心底最深處，都渴望在激烈的燃燒之後化成灰燼，哪怕只是一下下，至少我們想發光…

Chiasa, 2006-09-07

唔，一晃又是另一個兩個月… 你最近還好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