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告別時刻。Time to Say Goodbye
在連續工作了 19 年、其中包括在 MediaTek（聯發科技）財務/業務/產品行銷部門高強度的磨了 11 年之後，我決定給自己休一個 “不預設期限” 的長假，調整一下人生的步伐。辦完最後一個 4G 旗艦平台發佈會，覺得是個告辭的好時機…
可能只有極少數密友知道，2011 年，正當我申請從投資人關係部門轉調到無線通訊事業部的過程中，身體出現了一些狀況。一開始是單邊眼皮下垂，像被蚊子叮咬似的張不太開；隔了幾週看東西出現 “重影”，經常感到頭暈，嚴重時幾乎沒有辦法開車。看了眼科門診，醫生說 “雙眼複視” 不是眼睛的問題，把我轉介到神經內科；做了神經傳導檢查、抽血檢查、大腦磁振造影、胸腔斷層掃瞄… 經過 3-4 個月，才終於確診為一種少見的情況 —— 成因不明的免疫細胞抗體誤攻擊自體末稍神經細胞 —— 還收獲了醫師開具的 “重大傷病卡” 一張…
醫生說這不會 “痊癒”，但可以吃藥抑制抗體，維持正常的生活；不過要避免感冒、感染、發炎（免疫系統非常活躍的時候，這種錯誤抗體也會被大量製造出來），以及避免強烈日照對眼週肌肉神經的刺激。
確診那天，Steven 問我是不是就不要轉部門了，這樣就不需要經常到大陸出差。我說我好不容易跟兩邊的老闆都講好了，現在沒有回頭路了喔；而且新的工作很有趣也很有挑戰性，我想試試看，我覺得我行的。這當然是主要原因，但另一方面，那年 Steven 原本的工作環境發生很大的人事異動，他追隨老長官一起參與創立新公司，報到那天連辦公室都沒有；我想如果我有一份相對較高且穩定的工作收入，對他來說是一份支持的力量。
我沒有對同事說，是因為害怕失去新的工作機會；我也沒有對家人說，因為害怕他們擔心。那一年的年終，就在我開始踏上頻繁出差旅途的幾週之後，一直在照顧生病爺爺的媽媽在一次檢查中發現罹患末期癌症。不久後弟弟辭掉台北金融業的工作，回老家照顧家人，爸爸也大幅減少了學校的行政工作。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時期，一直一直在出差，而且非常痛苦的發現自己根本就不 qualify 新職務；如果不是種種因緣巧合，我完全不可能被這個職位錄取，也不會那麼快就被推上火線。咬牙硬撐的原因，除了想對得起賞識我、教導我的老闆，也是因為，希望在必要的時候能給家裡多提供一份經濟支撐。
後來的事就比較多人知道了。2012 年底到 2013 年初，爺爺和媽媽在百日內相繼過世。我的悲傷在工作中得到支撐。做為一個新手 sales，我被分配到一家新簽約客戶，一兩年後它成為貢獻營收最高的客戶，連續兩三年，半數以上新平台由它首發。漸漸有人叫我 “業務一姐”，而我總笑說那是因為沒有二姐 —— 很長一段時間我是 WBG 唯一的女業務。在一個非常陽剛的行業，一個女的，年近 40，不會唱也不能喝，剛入行的時候甚至完全搞不清楚狀況，還能跟別人一樣帶訂單回來。2017 年從業務部轉到產品規劃部做 product marketing，協助籌辦了幾次還算受到矚目的產品發佈會。
在這個過程中我真的超級幸運。尤其要特別感謝當年接受我轉崗申請的老闆 PH & MH（你們對我到底是哪裡來的信心…？）以及二話不說接收天兵加以培訓的長官 Jeff & Ethan，和當年 BM 部門的三位師兄 JP, CC, Stank。一個沒有工程背景，天真到以為 “能對投資人介紹產品 = 能把產品推銷給客戶” 的門外漢，在你們的護航之下才撐過第一年。後來組織改組，萬般無奈的被併入 sales 部門，第一次做 sales forecast 的時候簡直要崩潰了，也是在主管 Frank 和資深同僚的協助下才順利融入新職務。後來請調 PM 部門時，也很感謝 Martin, Tom, Joshua 的關照。
這真的是個偉大又神奇的公司。把什麼樣的新人丟進去，強大的組織和同僚都能幫他/她順利銜接，立刻上手；抽調一些人走，其他人也能即時調整，迅速補位。
可是也是在這個過程中，我越來越感受不到我自己。
所有事情都是極多極多的人，投入極多極多的時間精力，合力完成的。產品發佈會是這樣，客戶導入與產品量產也是這樣。每次完成了一件大事，全世界的媒體都會報導，自己當然也會感到與有榮焉，但要仔細回想自己在這裡面到底貢獻了什麼，好像也說不出來 —— 因為所有事情都是所有人一起討論一起完成的，“我” 的角色小到微不足道。
“感受不到自己” 不只在工作上，也在生活中。
這個行業步調太快，每天要處理大量的訊息，腦子被塞得滿滿的，放假時只想放空。家人朋友聚會的時候我常沉默恍神；出遊之前沒有心力好好規劃，以至於經常只是換個地方睡覺發呆。我再也沒有寫過遊記，旅遊照片也伴隨著模糊的記憶沈入時間的黑洞之中… 我不再有時間好好的悲傷，好好的快樂。我不再有心情好好的感受，好好的思考。
從前的我不是這樣的。那個犀利又多情，總是帶著好奇眼光看世界的 Selina 到哪裡去了？2004-2006 外派美國那兩年，我可是寫了超過 20 萬字充滿畫面感和人生體悟的部落格文章耶…
去年 Steven 參與成立的公司上市了。我們發了一筆小財，大概是 “省著點用也夠過一輩子了” 這個等級。我們出國玩了幾趟，上館子慶祝，但在初期的興奮勁過去，以及把整年的特休假都用完之後，我開始了對自己的靈魂拷問：
『如果不考慮錢，我現在做的是我最想做的工作嗎？』
『如果不考慮錢，我會把我的興趣，比方說寫作，當做我最想投入時間的事嗎？』
『我的天哪，該不會我最大的興趣就是賺錢吧？我是這種人嗎…？』
三天有八種答案。時刻都在搖擺。紛至沓來的工作也讓人無暇細想，直到最後一個大型發佈會辦完的那天晚上，無比亢奮卻又精疲力竭。回到旅館房間，想起籌備過程中的種種，以及我為此錯過的與家人朋友相處的重要時光，還有我想寫卻一直無法完成的那本小說。
我並不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在工作上的投入也是跟著大部隊的步伐 —— 所有人都這麼拚命，我不能偷懶。那些時不時冒出來、想讀本小說、寫寫東西的想法，被壓下來丟在一邊。我曾經以為我帶有長壽的基因，能像曾祖母、外曾祖母、外婆、奶奶一樣健康的活到 90 幾歲，有很長的一輩子能做其他想做的事。但其實也許，未必是這樣。
是時候按下暫停鍵了。我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這次休息不是為了 “休息好了趕緊回來工作”，而是我需要好好的、不預設期限的仔細想想。我不想稱它為 “Gap Year” 是因為，我不知道是不是一年就能想好。想證明自己還能寫長篇小說、並且在現今的市況把作品推銷出去，大概也需要兩三年。
幸好我有足夠的自由可以做出任性的選擇。
最後一天開車到園區上班，半途忽然開始下起大雨，許多機車騎士連忙停到路邊穿雨衣。坐在車裡，回想起 19 年前，我剛從交大管研所畢業，花一萬塊向弟弟的同學買了一輛 50cc. 的二手機車，每天從金山街騎車到園區上班，也經常淋雨；那時候真是窮啊，租屋處家徒四壁、一無所有，晚上和週末在公司加班是為了可以吹冷氣。經過 19 年，收獲老公一枚、有房有車，有一群好朋友，真的非常幸運，也很知恩。
順道回答一下親朋好友的問題：
（1）我不是 “另有高就”，也沒有要去其他公司上班…
（2）我不是 “退休回家做貴婦”，也沒有要去 “環遊世界”；
（3）我有認真的要寫作、也一面在研究適合的發佈平台和渠道。
如果兩年內寫不出來或賣不出去，那就再另說好了…
古有明訓，「文窮而後工」。文不工大概是因為不夠窮，到時候再去環遊世界把自己搞窮一點再回來寫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