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尋房記 (9)：一個人的房子

曾經聽爸媽說起他們下定決心，買第一間房子的故事。那時候他們在市區的學校教書，收入不多，還要分擔沉重的家計。可是房租不時調漲，在夜市巷子裡租屋的居住品質不是太好，而且家裡頑皮的小孩（就是我，弟弟還沒出生）又常吵到房東，所以在考慮再三之後終於決定咬牙買了預售屋。當時房貸的利率是驚人的 13%。他們每個月省了又省，還是不夠，低頭向家族長輩借錢，很是嘗了些人情冷暖。

這些我當時都不知道。只知道有天一覺醒來，已經是在新家裡了：二十幾坪的三房公寓，客廳裡有一座很大的書櫃佔滿整面牆（爸媽的藏書很多）、有黑膠唱盤加收音機（媽媽的嫁妝），卻沒有電視。一字型的流理台和飯廳連在一起，在客廳旁邊。最大的房間當書房，擺了一張古董級的大書桌（爸爸的曾祖父在鹿港訂做的）、最小的房間當主臥。小孩房裡雖然只有一個小孩，卻很有計畫的請木工釘製上下鋪（為弟弟預留空間）。雖然離市區遠一點，不過學區很不錯，彼此上班上學的路程距離也還可以 —— 仔細回想起來，這是爸媽兩人合力購買和打造的、他們人生中的第一間房子。從一開始就很有家的味道，而且充滿了他們共同的品味和夢想。

但是，我的情況就很不一樣了。

當我下定決心買房子的時候，我是自己一個人 —— 徹底的單身 —— 不要說沒有男朋友，我甚至沒有任何可供想像成未來另一半的對象。不論如何努力想把它打造成一個小家庭的樣子，它終究仍然是，一個人的房子。

這和我爸媽首次購屋時合力打造的 “一家人的房子” 有很大的差異：

經濟方面的壓力是個很大的不同點。大家可能直覺以為單身購屋族的經濟壓力遠大於雙薪家庭，不過在觀察自己和週遭朋友的例子後，我發現這樣的想法不一定對。沒錯，一個人背房貸的負擔當然大於兩個人分擔，但是新婚夫妻買房子的決定通常也伴隨著比較大的社會壓力或家族壓力，也會為尚未出生的小孩預做規畫，買個比目前需求大一點（或大很多）的房子，加上考慮學區或小孩上才藝班等等需求，房子總價通常偏高。

單身購屋族決定買房子的動機多半是 “想讓自己的生活品質好一點”，所以會量力買個未來三五年內空間夠住就好、而且貸款支出不影響目前消費習慣的房子。如果必須縮衣節食來付房貸，在單身族眼中反而是一種生活品質的倒退。

裝潢風格的選擇也是很大的不同。自己出錢買的房子當然是金主本人說了算，但是這並不代表單身購屋族在做裝潢的時候都只考慮自己，完全不考慮未來會出現在生命中的其他家人的需求 —— 相反的，他們會 “胡亂猜測” 這些 “未來家人” 的需求：我要求設計師儘可能把櫥櫃的邊角磨圓、客廳不設茶几，因為擔心將來 “小嬰兒爬來爬去撞到頭”。我的洗衣陽台也設在屋外、與任何一個房間都不相連，免得以後 “小孩跑來跑去掉進滾筒洗衣機裡”。然而當我參觀了真正家裡有嬰幼兒的朋友的房子，才發現實際狀況跟我想像的很不一樣。

同樣的，某個單身漢可能以為他替 “未來老婆” 預留的櫥櫃已經比盤絲洞還大、絕對夠用，在我看來還是覺得 “顯然你對一個女人擁有幾雙鞋子真是一點概念也沒有…”。我也以為自己訂做了一張夠大的書桌可以讓兩個人甚至一家人一起使用，不過當我得知原來竹科工程師的 “居家電腦裝備” 包含許多我以為只會出現在大型機房的玩意，而且還會買來鋪滿整張六人餐桌的 IC 零件、花好幾天自己銲板子 DIY 做一個啥啥訊號擴大機，我的反應也是有點 orz… 要幫 “還不存在的未來家人” 設想和打造生活空間，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但是最難最難的事，是品味。Let’s face it，除了極度孤癖的怪咖以外，單身的人遠比小夫妻更需要朋友，也更喜歡、或更常可以自由的開 “轟趴”（Home Party）。訪客裡，當然也可能包含自己心儀的對象。我喜歡什麼樣的風格？我想展現什麼樣的風格？我負擔得起我想要的風格嗎？如果我不向主流的討喜風格低頭，別人又將怎樣透過這個房子來看我？

今年四月初，交屋在即，正當我為思索這些問題而苦惱的時候，無意間在《粉紅色日記》的 Blog 上讀到一篇譯自 New York Times 的奇文：《It’s not you, it’s your apartment》（讓愛情破局的倒彈公寓）

很久沒有讀到這種令人笑到流眼淚的妙文了。而且我必須說，我衷心贊成原作者在文末的結論：

『…當他一進去她的公寓時，一隻鸚鵡飛到他的頭上，然後一隻巨兔不知道從哪跳出來猛舔他的腳… 廚房裡堆滿了一些他沒看過的器具。不過後來這位動物園小姐成了他的老婆，原因是他發現也許是因為她養了這麼些小動物，連帶地也真的很會照顧人。所以囉，如果你的男伴/女伴不能理解你的兔子、你的海豹或你的燈泡，那她/他就不是對的人囉。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你挑剔對方的房子等等，其實只是因為你心裡知道他不是你的 Miss/Mr.Right。』

—— 我第一次造訪某個單身 “型男工程師” 的公寓，發現他有 Teddy Bear 而且不只一隻的時候，真是嚇了好大一跳。不過說到底我還是喜歡他，所以很快就改變想法，而且趕緊派了一隻紫色的小狗和一隻白色的小熊去他房裡幫我佔位子。

所以囉，愛我的人一定也能理解我對居家擺設的品味吧。

裝潢開始動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