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American Life 之女兒當自強

美國生活的第六週，到 IKEA 採購最後一件生活所需的大型傢俱 — 餐桌。

我本來並不覺得那是生活必需品，所以之前買了沙發，茶几，床頭櫃，甚至買一張橫跨過雙人床的移動式高腳桌好讓自己可以躺在床上看書喝咖啡，但就是沒打算買餐桌椅。

當時我的理論是，等我學會煮飯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就算煮了簡單的飯菜，坐在廚房吧台上吃一吃也就算了。如果煮複雜的三菜一湯，通常我是在流理台上邊煮邊吃 — 因為等第二道菜煮好，第一道都快涼了，哪有閒情等全部上桌再吃。

可是就在我搬家完不久，大家就說需要辦個 house warming party，這使我大為緊張，這下餐桌是非買不可了，而且還得加緊學習做菜。

週末 Morly 自告奮勇要陪我去買餐桌。其實我本來寧可自己去的，因為不喜歡買東西的時候有人在旁邊 “碎碎唸” — 在台灣的時候很喜歡跟姐妹淘去逛街，那是因為基本上她們兼具顧問和慫恿者的角色 —

“妳穿這一件好好看喔”，“這件短裙剛好搭配妳上次買的 T-Shirt”，“質感很好”，“跟妳很配”，“我覺得妳寧可買這一件，雖然貴一點…”，“好啦，那麼喜歡就買了啦，不是還有一筆中秋節獎金嗎，先花起來放…”

但是男生的思考邏輯就 totally different，總是實用優先，省錢第二，至於設計感，以及與其他傢俱的搭配性… “哪是啥？可以吃嗎？”

Morly 受到一番教誨，窺知了女人國的秘密，於是很乖的答應絕不碎碎唸；但是擺平了這個，我還得擺平我的自尊 — 我原本想要過一個完全自立自強的 American life，生活上不依靠任何人 — 那是我來美國之前想給自己的訓練；但是到頭來，很多情況下還是不得不承認：

I can not do that all by myself…

就像當時考上研究所的時候，我希望開始經濟獨立，不再跟家裡拿錢，可是當我決定需要 quit 朱老師研究助理工作的時候，不光是沒有收入的問題，而是從此就需要再依賴家裡了。

I knew that’s the best choice I can possibly have, but I couldn’t help but felt my ego was bruised.

幸好有 Morly 的幫忙，我才能挑選一張我所喜歡的，兼具設計感與實用性（但是很重）的餐桌 — 就像當年有爸爸的資助，我才能挑選我所喜歡的論文題目，並且換到一位更好（但是沒有錢拿）的教授門下。我真的很感激，但在能力所及的最大限度之下，我還是決定要自立自強。

所以當 Morly 說要幫我組裝餐桌時，我拒絕了。

“你看那沙發那麼重，我還不是把它裝起來了… 安啦，我沒那麼柔弱…”

“小姐，這跟妳以前組的那些沙發茶几不一樣 — 妳挑的這個桌子有好幾片組合木板，底下還有滑軌，沒妳想像中那麼容易 — 妳看光是這一款的螺絲就有四十幾個…”

我看了一眼包裝盒上的說明書，沒當一回事。

“不過就是幾個螺絲嘛，反正我時間多，慢慢弄 — 古時候女人夜裡無聊，數綠豆的都有呢 — 鎖幾個螺絲算什麼…”

當我鎖到第58個螺絲，手快起泡破皮的時候，很後悔當時說了那樣的俏皮話。

我簡直可以想見 Morly 的表情：“早就叫妳不要裝行…”

不論如何，三四個小時之後我還是把餐桌的主體組好了，剩下一些環扣，用來在餐桌由四人桌展開變成八人桌時固定合板，實在是沒力氣管它們了，決定留待以後再說，反正暫時不影響它的主體功能。

終於我可以有一張餐桌了，雖然那不是我獨力從 IKEA 搬回來的，在我的自立自強的記錄上留下污點… 但不論如何是我自己把它組裝起來的 — 它很不好組裝, 所以還算值得誇耀。

可是在獨立自強的最後一哩路上還是跌倒了。

不論我如何使勁，就是沒辦法讓平躺在地上四腳朝天的餐桌立起來。它太重了，又太大，我搬不動。

我試了又試，頂多讓它從側面立起來，有點像是怒馬做出人立之姿，但還是不能讓它乖乖站好… 在來美國之前，我已經連續四個月每週上兩次健身房了，每次都有練舉重，但我還是不夠壯…

沮喪，非常沮喪。

週末過去了，接下來的 weekdays 很忙，連續四天早上要在六點出門到 San Francisco 參加研討會，晚上又得回公司加班趕製參展用的 flyer，接下來的 weekend 和 Peter 及 Morly 到 LA 玩，然後又是一串特別忙的 weekdays…

我的餐桌就這樣 “兩腳朝天” 的杵在那裡兩個星期，特別諷刺的是，它還杵在我堆放高跟鞋的門邊，像是對女性主義者發出嘲笑聲…

直到上個星期五，我發出星期日中午 “辦桌請客” 的邀請函，請兩位從台灣來美國出差的同事到家裡吃飯，並邀請其他五位美國同事（沒錯，我第一次 “辦桌” 就請了七個人，還包括一位外國人…）週五晚上我請 Peter 和 Morly 來幫我惡補廚藝 — 順便把桌子弄好。我終於徹底放棄了再玩這個 ”女兒當自強” 的遊戲，並且自承失敗。

當我在廚房裡洗菜切菜，Peter 幫我把餐桌的環扣裝好，後來 Morly 也來了，他們合力讓餐桌立起來。

終於我是真的有一張（可以開始使用的）餐桌了。真正屬於我的餐桌。

不知該怎樣形容當時我的感觸和感動。

有了餐桌之後，我的新居忽然變得完整了。Apartment 開始有了家的感覺，我再也不缺其他東西了。

Moreover, I started to feel that it’s my responsibility to put cooked food on the table and feed everybody in the house.

從那一刻起，我覺得自己不再是個小女孩。

這張有點昂貴（US$199）的餐桌是我送給自己的成年禮 — 學會適時放下 feminist ego，停止愚蠢又徒勞無功的自立自強活動，但是開始學習照顧別人的需求 —

從今起，我終於夠格做一個女人了。